FDA大裁员,引爆“多米诺骨牌效应”


FDA正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人事震荡,而这场大变局下,受到FDA监管的新药申请可能将受到极为不利的影响。

今年4月,拜特朗普政府要求联邦机构“精简编制”和“优化预算”,FDA随之启动了大规模裁员,影响范围涵盖药品、生物制品、疫苗和医疗器械等多个审评中心。据报道,此次裁员人数高达3500人,占FDA员工总数的19%。此番大规模裁员包括关键岗位的审评人员、行政人员以及协调外部专家咨询会议的工作人员,FDA多个核心审评流程因此出现严重人力空缺。

尽管白宫方面试图淡化影响,宣称“减料不减味”,并将保持关键服务不中断,然而行业专家普遍认为,这波裁员已经对FDA维系三十余年的现代化药品审批体系构成了直接威胁。尤其令人担忧的是,它可能触发一个鲜为人知但至关重要的财政机制,从根本上削弱FDA使用行业用户费用维持运转的能力,进而让美国新药审批体系“倒退三十五年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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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年改革成果或毁于一旦

20世纪80年代末,美国患者等待新药上市的时间远远落后于欧洲。彼时FDA药品审评人手严重不足,新药上市平均等待时间长达2.5年。1992年,面对监管效率低下的质疑,美国国会通过《处方药使用者付费法案》(PDUFA, The Prescription Drug User Fee Act),授权FDA向制药企业收取“用户费用”,以补充联邦拨款不足的部分。这笔资金用于雇用更多审评人员、优化流程,从而加快药品审批速度。

过去三十年间,PDUFA制度带来的改革成效显著。根据FDA公开数据,新药申请(NDA)和生物制品许可申请(BLA)的平均审批时间已经缩短至10个月甚至更短。研究显示,相较于欧洲,美国癌症患者通常可以提前约227天获得新疗法。

用户费用如今已成为FDA预算的重要支柱。2025财年,FDA总预算为69亿美元,其中用户费用就占据了48%,高达33亿美元。对患者、企业、乃至全球创新生态而言,这一模式都提供了可预期、相对高效的审评通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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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触发机制”警报拉响

FDA建立在“政府拨款+行业付费”基础上的财政体系,存在一个内置“触发机制”,这也正是当前危局下的焦点。

所谓“触发机制”(trigger mechanism),是PDUFA协议中的一项条款。它规定,如果国会拨款给FDA的资金低于一个设定的“最低参考值”,FDA将无法继续使用行业缴纳的用户费用。这一机制本意是为了防止政府挪用用户费用、代替本应由公共资金承担的支出。简单来说,行业出的钱必须“用在该用的地方”,否则这笔钱将被冻结,直到国会拨款回归正常水平。

问题在于,当前FDA的裁员,正是由联邦政府层面对卫生与公众服务部(HHS)大幅削减预算导致的。如果裁员带来的经费收缩让FDA无法满足触发机制中的拨款要求,后果将是灾难性的,即FDA将被迫中止对现有用户费用的使用权限,人员招聘、审评流程、IT系统、外部专家咨询等核心功能都将陷入瘫痪。

据AgencyIQ政策分析师Alexander Gaffney透露,FDA内部已有人员担心机构“已经接近触发机制的临界点”,甚至“可能已不合规”。更糟的是,那些原本对触发机制有深入理解、能够负责拨款与费用匹配核算的关键人员,也在这轮裁员中被清出体制,导致“知道规则的人不在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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组织稳定性面临严峻挑战

除了裁员带来的影响,FDA高层领导的离职也加剧了机构的不稳定性。近日,FDA多个关键领导人相继辞职或被迫离职,其中最为显著的是Peter Marks,他原本是FDA生物制品评审中心(CBER)的负责人,因管理压力过大,最终辞去职务。此外,药品评估中心(CDER)主任Patrizia Cavazzoni因个人原因于年初辞职。CDER 新药办公室主任 Peter Stein 也已于四月初辞职。这些关键人物的辞职进一步增加了FDA的空缺。

这些领导层的变化不仅使得FDA面临人才短缺,还导致监管决策的连贯性遭遇挑战。FDA的领导人需要具备对行业政策、药品审批流程的深刻理解,以及在复杂的监管环境中作出及时有效决策的能力。随着这些高层人才的离开,FDA的组织稳定性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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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患者与企业的实际冲击

短期内,FDA的审批流程可能出现审批积压、沟通延迟甚至技术审查层面的中断。已有知情人士指出,FDA当前甚至难以召集专家咨询委员会(Advisory Committees),这些会议是许多药品获批前的重要程序环节。而对企业来说,这种不确定性意味着上市计划的延迟、融资困难、甚至对后续研发投资的压缩。

对患者而言,最直接的影响则是延迟获得创新疗法的机会,特别是在癌症、罕见病等对时间高度敏感的治疗领域。正如生命科学风投公司Bay City Capital总经理David Beier所言:“FDA审批提速的最大受益者其实是病人。现在如果退回原点,对每一个等待治疗的人来说,都是坏消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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监管信任的系统性考验

此次裁员还对FDA的“集体记忆”(institutional memory) 构成冲击。所谓“集体记忆”,是指机构内部对流程、制度演变、历史背景与非成文运作规则的共享理解。对于FDA这样一个深度依赖程序规范、专业判断与跨部门协调的监管机构来说,这种“隐性知识”的传承尤为关键。它不仅维系着新药审评的节奏与效率,也支撑着用户付费机制(如PDUFA)等制度在现实中得以顺畅运行。

此次人员流失之所以危险,是因为其中很多人正是这些机制的“活字典”:他们知道触发机制的计算方式、知道资源如何调配以避开系统性风险,甚至知道那些年谈判中“为什么要做这个规定”。如今,随着Peter Marks(CBER前负责人)、Patrizia Cavazzoni(CDER负责人)和Peter Stein(新药办公室主任)等核心骨干的相继离任,FDA在制度记忆层面出现断层的风险骤然上升。

正如AgencyIQ的政策分析师Alexander Gaffney所指出,“现在的问题是,不是谁忽视了这个制度风险,而是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机制正在被触发。”这是一个更加深层的系统性危机。

PDUFA协议每五年由FDA与行业共同谈判修订。现行的 PDUFA VII(第七版)协议是 2022 年生效的,有效期为五年,到 2027 年结束,下一轮谈判将在2025年启动,由 FDA 和行业(通过行业协会等)共同就费用金额、服务目标、改进方向等展开协商,并需在2027年向国会提交新一轮用户费用协议,由国会审议并通过立法程序使其生效,从而延续下一个五年周期。知情人士指出,谈判需要深入了解FDA的流程、资源瓶颈和资金运作模式,而这些“需要数年甚至几十年积累的经验”,如今因资深人员大量流失而被迫中断。如果谈判不顺利、协议不能按期达成甚至谈崩,FDA 将无法正常收取用户费用,最终影响到药品审评体系的运作稳定性。

外界对这场“体制性失忆”的担忧愈演愈烈。一封由患者组织No Patient Left Behind、企业高管和投资者联合署名的公开信直言,“美国能成为全球医疗创新的领导者,离不开FDA的科学能力与监管透明度。但如果裁员继续,FDA赖以维护公信力的专业基础将遭到削弱,最终影响的是公共健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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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在最后

尽管触发机制尚未正式生效,其生效时间通常在财政年度末,但要想逆转危局,必须在此之前采取果断行动。在FDA自身已经被削弱、行业焦虑日增、政界尚未表态的情况下,谁能及时踩下刹车,阻止美国新药审批体系倒退三十年,已成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政策压力测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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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f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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